⟐02_報答

　　那小人類又跑進月國裡了。

　　正處理著手上的任務，索裁忽地瞥到跟隨特羅達的白蝶傳來的畫面——毛茸茸橘髮青年偷偷摸摸地走進月國邊界的森林。

　　手一揮，藤蔓帶著巨大力量將任務目標——教訓森林裡無法無天的強盜——甩在地上，吃痛的聲音伴隨撞擊的悶聲，淡然的吸血鬼忽然變得毫無耐心。

　　距離上一次碰到特羅達已經是一個多月前了。

　　小人類在這些時間裡，三天兩頭地就往月國跑。

　　明亮的月色下，茂密森林中多得數不清的藤蔓竄起，就像一條條蟒蛇般由下而上纏捲數十名哀嚎中的強盜，跟著古老吸血鬼的揮動劇烈搖擺，一時間耳邊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是真的不怕遇到壞人？亦或是一心只想研究那小花朵？

　　藤蔓消退，風勁未弱，寬大的斗篷順風飄蕩，索裁微微抬頭環視了一圈他的傑作。

　　那群東倒西歪掛在樹梢的強盜，奄奄一息地口吐白沫。

　　他隻手叉腰，圍巾被吹起、兜帽晃動，微涼的風撫過，在短暫思考過後，他決定下次接難度高一點的任務，不然一點也不過癮啊。

　　緩緩地垂下眼簾，任由髮絲拍打在臉頰，吸血鬼靜靜地觀賞白蝶的畫面。

　　橘髮青年還是一樣地東張西望，好奇心都沒有被磨滅過般地四處摸摸走走，時不時停下來看看腳邊的小白花，但好像都不是小人類要找的靜月花。索裁看到特羅達搖搖頭站起，繼續向前。

　　望著特羅達持續前行的周圍樣貌，矮木叢充斥各處，幾乎達大腿的高度，寬厚的樹木矗立其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粗壯的樹根絆倒。

　　「嗯？那裡……」索裁觀看了一陣子，才想起來那裡的樹林，依稀記得前方有個落差巨大的地面裂縫，沒有特別注意腳下的話──

　　那小人類摔下去了。

　　白蝶捕捉到特羅達臉上的驚慌跟恐懼還有嚇到花容失色張大嘴巴的神情，索裁毫不留情地笑了出來。

　　灰頭土臉，頭髮與衣服都沾染了泥土，甚至還有幾片落葉黏在身上，青年在坑底揉揉撞到的屁股，抬頭緊張地打量這將近兩個人高的地裂，手腳並用地嘗試爬出去，卻三番兩次滑下來。

　　輕輕地，三三兩兩的白蝶展翅飛起，翩翩地飛向高空，乘著一陣風快速遠去。

　　愉悅的吸血鬼找了塊石頭坐下，手撐著下巴嘴角勾著笑，繼續欣賞小人類苦惱的臉。

　　他翻看隨身帶的背包，裡面除了可以裝花的容器以及一個扁平長方形的東西，沒有能夠派上用場的工具。

　　那是甚麼東西？索裁皺眉，他看到特羅達點亮了那長方形，舉高手像是尋找甚麼東西，幾秒後尋找貌似無果，青年哀怨的抓抓頭髮，把長方形塞回了背包，扯開嗓子開始喊救命。

　　讀著唇語，吸血鬼望著小人類喊了許多不知道的人名，偶爾低下頭想想還有什麼名字可以叫，當來到第三次抬頭呼喊時，他看見了他喊道：

　　索裁！你在嗎？索裁！

　　派出去的白蝶現在才到小人類身邊，索裁望著各個角度的特羅達對突然出現的一群白蝶感到疑惑，伸手戳戳白蝶。

　　怎麼變多了？蝴蝶你們很喜歡我嗎？原本只有一隻跟著我的說。

　　橘髮青年淺笑著，開玩笑似地和蝴蝶求救：

　　你們來了那麼多，可以帶我飛出去嗎？我爬不上去手機也沒信號。

　　手機？那個長方形的東西叫這個名字？索裁摸摸下巴，心想著那也太沒用了，摔進坑底就沒得用了。

　　畫面中的特羅達依舊淺笑著，佔據半臉的傷疤抵擋不了他笑容的溫暖。

　　還是你們可以找人來救我？我之後會報答你們的！青年還是繼續和白蝶對話，在索裁眼中頗有苦中作樂的架式。

　　可能自知與蝴蝶對話可能也幫不上忙，特羅達抓抓臉頰，站起身繼續嘗試該如何才能爬出去。

　　直到手指都破皮了、褲子要被磨破了、那總是笑著的青年快哭了，索裁才站起身，十指相扣後翻轉並伸展手臂，接著墨綠眼瞳在兜帽的陰影下抬起，「稍微，去看看吧。」

　　既然，他都喊了我的名字。

　　冰涼的月光灑落在坑底，周圍的白蝶依舊事不關己般地拍動翅膀。

　　蹲坐於原地，特羅達扁嘴揉著手指頭，沒想到自己有天會掉進爬不出去的坑裡，還是在荒無人煙的山裡。

　　怎麼喊都沒有人，手機也沒信號，這坑底除了泥土也沒有可以用的東西。

　　「現在只有這群蝴蝶陪我了……」望著停在膝蓋上展闔翅膀的白蝶，特羅達伸手輕碰牠的翅膀，「蝴蝶，你會陪我多久呀？」無聊的話語一出口，原本休憩中的白蝶便拍拍翅膀走了。

　　唔……。已經扁掉的嘴角更塌了，特羅達懊惱地將下巴抵在膝蓋上，「早知道就聽話一點……連索裁都說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可是靜月花只在月國裡面有啊！

　　還在糾結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亂跑、或者應該要多人同行之類的煩惱，腰腹突然被一股力量收緊。

　　「欸？」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身體就被提起，慌亂之中特羅達揮舞著手臂抓到了被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緊抱在懷裡，「我、我不好吃喔！」壯膽似地大喊，青年根本不知道把自己拎起來的究竟來者何人。

　　被提到了半空中，特羅達都可以眺望半個森林了，邊驚呼邊感嘆月國的森林覆蓋率真廣啊，身下才傳來那古老、淡然的嗓音。

　　「哦？不好吃？那我放你回去底下。」

　　驚訝的小人類這時才發現捲起自己的是藤蔓，七手八腳地掙扎讓自己可以看到位在身下後方的那抹墨綠斗篷。

　　「索裁！！」剎那間特羅達破涕為笑，伸出手對著下方的吸血鬼揮揮，得救的同時順口胡說：「我很好吃但是不要吃我喔！」

　　把鬧騰的小人類放回地面，索裁收回了藤蔓，拉下了兜帽，望著眼前的小人類搖搖晃晃地站好。

　　月光下，青年的臉上有些許的擦傷，手指也都磨出了血色，絲絲腥味鑽進鼻腔。

　　「索裁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特羅達將背包背上肩，笑著疑惑問道。

　　「你是來找靜月花的？」索裁沒有回答特羅達的問題，逕自將自己的問題拋出。

　　小人類眨了眨眼，抓抓雜亂的橘髮，銀瞳望向旁邊草叢，「對啊，上次帶回去的死掉了…不是月國的月亮真的沒辦法養活靜月花耶……」

　　話音落下，耳邊只剩下微弱的樹葉沙響，眼前的索裁似乎是在思考，垂著眼簾沒有抬起。

　　「只要找到靜月花就可以了？」忽地，索裁問道。

　　欸？嗯。特羅達遲疑地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我行我素的索裁逕自踏出步伐，往某個地方前進，白蝶也向前飛舞。

　　「欸？索裁？等等我啊！」腿長的吸血鬼走得有些快，後方反應過來要跟上去的小人類幾乎是小跑步才能跟在旁邊。

　　穿梭在草叢與樹木間，索裁像是知道目的地般，踏出的每一步都毫不猶豫，氣喘吁吁的特羅達好想抓著那人的斗篷，要他不要走那麼快。

　　直到索裁終於停下來，特羅達已經小跑了大約十分鐘左右。

　　撐著膝蓋喘氣，青年眼前的吸血鬼轉了過來，用下巴示意看前方。

　　抹去額上的汗水，特羅達越過那寬大的斗篷，看見了一小叢的小白花，飛舞的白蝶拍拍翅膀，緩緩落在花瓣上，和小白花隨風搖曳，靜月花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就像落在草地上的星星一樣。

　　「靜月花！」小人類驚呼著往前撲，撲跪在花叢前，小心翼翼地近距離觀看心心念念的靜月花，「索裁你怎麼知道這邊有靜月花！」專注於手裡的花朵，特羅達頭也不回地大聲問。

　　被點名的吸血鬼向後靠在了樹幹上，雙手在胸前交疊，慵懶道，「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經過這裡有一叢小白花，想了想應該是你在找的靜月花。」不知為何，索裁覺得特羅達很適合亮亮的東西，也許和他的髮色有關？

　　看著那毛茸茸的腦袋點頭，接著從背包裡拿出玻璃容器準備摘幾朵時，特羅達突然回過頭，猛盯著後方的索裁。

　　「索裁，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不可以。」那熾熱的眼神，索裁覺得不要給他問比較好。

　　「你住在月國吧？」小人類完全忽視吸血鬼的拒絕，有些興奮地站了起來三步併作兩步衝到索裁面前，「你家在這附近嗎？」銀灰色的眼瞳裡綻放光芒，張嘴就要繼續問，「我可不可以在──」

　　「不可以。」吸血鬼皺著眉用藤蔓摀住青年的嘴、堵住他的問話，毫不猶豫地拒絕。

　　特羅達手忙腳亂地把藤蔓扯開，哭喪著臉，「我還沒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問甚麼！」他揮揮玻璃瓶，「靜月花帶回去草藥院沒辦法活啦，我想你家住在月國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在你家種靜月花……」特羅達低下頭，戳著空瓶，「我想研究靜月花，可是沒地方好好研究……」再次抬頭時，那雙眼睛充滿了請求之情，「可以讓我住你家嗎……？」

　　「不可以。」毫無討論餘地，索裁依舊斷然拒絕，「獨自跑進月國就算了，你還想住吸血鬼的家？送上門來的食物我不會不吃哦？」他挑眉，眼前小人類燃燒的氣焰似乎消了下去。

　　特羅達破皮的手指摩娑玻璃瓶身，乾固的血跡有些在瓶上留下了痕跡，索裁垂眸望著瓶子，想著肚子好像有些餓了。

　　「那、那……」青年像是想起什麼地翻了翻背包，拿出了那個叫做手機的東西，「索裁你有帶手機嗎？我們加一下聯絡方式？這樣我要找你比較好找。」他打開了手機，刺眼的光讓索裁瞇起眼。

　　「手機？我沒有那種東西。」

　　「欸？沒有？……那別人怎麼找你？」特羅達有些愣，他沒想到這年頭會有人沒有手機。

　　「他們會自己想辦法找到我。」拂開擋在眼前的光線，索裁皺起的眉頭終於鬆了一些。

　　「那、那我要怎麼找你……？」有些慌張，青年不知道接下來如果還要再找靜月花、找研究地方，要找誰幫助。

　　「你想找我？」今天不知道第幾次挑眉了，眼前的小人類總讓吸血鬼感到不正常。

　　小人類收起了手機，下意識地抓抓頭，「俗話說，出外靠朋友嘛，今天有你我才得救、才找到靜月花的呀。」

　　朋友？倏地，索裁偏頭想了想，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對自己說這個名詞了。

　　安靜了許久，直到特羅達都覺得還是先把靜月花採一採再來思考其他事情時，頭頂傳來了索裁的聲音。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出現。」一樣是淡然、古老的聲音，特羅達卻覺得，他是不是很久沒有說過這種像是承諾一樣的話呢？

　　不過，新的疑惑出現，「那你怎麼知道我需要你？」特羅達抬頭，與索裁對上眼。

　　白蝶翩飛，落在了古老吸血鬼的肩膀上，他望著白蝶，「我看得到。」

　　看得到？思考著奇怪的回答，特羅達看見索裁身後飛出了數量可觀的白蝶，圍住了兩人，瞬間，青年腦袋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

　　「你看得到！？你、白蝶、你監視我？」腦袋只冒出監視這個詞，一直對著蝴蝶講話的小人類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你知道我對著蝴蝶說話！？你看到我摔下去！？你還知道我一直跑進月國裡面來！？」自從上次被送回去，那隻白蝶就一直跟著自己，怎麼趕都趕不走，特羅達還以為自己特別招這隻蝴蝶喜歡。

　　沒有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肯定。

　　啊啊啊。抓著頭髮，顏面盡失的小人類蹲在草地上，耳朵很紅。

　　反應很好玩。索裁摩娑下巴，決定再讓小人類的反應再多一些。

　　「你的報答呢？」

　　「甚麼？」頭髮亂糟糟的特羅達抬頭，不解地望著倚在樹幹上的索裁。

　　「你對我的白蝶說，找人來幫忙就會報答白蝶，」索裁指指蝴蝶，又指了自己，「我來幫你了，而白蝶是我的，所以你要報答的人是我。」

　　「……啊啊啊…」特羅達體會到，以後看到白蝶不要亂講話，「你想要甚麼報答……」但講都講了，能做到的範圍還是報答一下。

　　吸血鬼歪頭想了想，「不知道。」說實話還真沒有想要甚麼。

　　小人類眨眨眼，站了起來，把胸前的花朵別針拆了下來，逕自別到了吸血鬼的斗篷上。

　　清香混合著泥土，人類的氣味包圍了鼻腔。索裁望著被別在斗篷上的小花，「這要做什麼？」

　　「紀錄一下。」特羅達拿出手機，對著別針開啟錄影，「索裁，這朵小花先給你，等你以後想到甚麼需要我報答的事，再拿著這朵小花別針來找我吧。」結束錄影，特羅達按下撥放鍵，確認自己說的話都沒問題。

　　隨後，他收起手機，抬頭對著索裁笑道：

　　「今天謝謝你，索裁。」